1969年正月,中苏部队在乌苏里江的一个小岛上发生冲突。正月二十六日,苏军20辆坦克、30辆装甲车及步兵200余人进犯珍宝岛,中国军队自卫反击,整整激战九天九夜。东北边境骤然紧张起来,铁路开辟专道运送军需物资,装卸工整日驻守车站,随时待命。
一连十几天,没有货车在玻璃山车站停靠。装卸工都聚在工区下棋闲聊,或听李魁生说新闻。李魁生是装卸队队长,在车站已经八个年头了,这人挺精明,个头不高,肩膀浑厚,圆型脸庞,眼睛细长,留着稀拉拉的八字胡,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。他知道的多,也挺能说,提起五代十朝,滔滔不绝,没他不知道的。在工友眼里,他是个百事通,大凡谁在工作上有个难解的疙瘩,就找他帮忙。
正月二十七,车站依旧没有任务。北风呼啸,整整刮了一夜,早晨7、8点钟,大风越刮越带劲,没有丝毫停的意思。外面天寒地冻,屋里暖和,窗户一层厚厚的银霜,紧紧地印在玻璃上。打开炉子,烧一壶开水,大伙吃点干粮,感觉浑身暖乎乎的。屋里暖和,玻璃上的白霜渐渐消融,向窗外望去,参天的大杨树禁不住狂风的戏耍,左右摆个不停。
闲着无聊,站上又不允许回家,十几个卖力人闲着无聊,围着炉子坐了一圈,又听李队长讲起了新闻:“珍宝岛本来就是咱们的,苏毛子他妈野心太大,竟然把珍宝岛划进了他们的地盘。去年12月27日,苏联七十多名士兵越过乌苏里江,侵入咱的珍宝岛。咱们就八个人,咋能干过他们,都受了伤。还抢走咱们两支冲锋枪。咱们忍了,可是还没过十天,他们再次打伤咱们二十多人,又抢走了六支冲锋枪,还有大量子弹。听说苏毛子有夜眼,到了晚上,咱看不见他们,他们却能看见咱…….”工友们正听得起劲,忽然门被推开,工区话务员小颜(颜雨英)推门进来,打断了李队长:“李大哥,又讲新闻呢?!”没等李队长接茬,这个快人快语的姑娘,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人群里的田卫国:“田叔,你的电话!”田卫国抬头看了看小颜,不紧不慢地问:“哪儿的?”
“好像玉兰婶的。”
“玉兰,她说啥?”田卫国一激灵。
“她只说找你,好像挺急。”田卫国戴上棉帽子,跟小颜迈出门外,朝二楼电话室走去。
田卫国比父亲大,约摸二十八九岁,平时大大咧咧的,喜欢开玩笑,对人也挺真切。据李队长说,卫国有福气,老婆不但漂亮,还是高中毕业生。两年前,武装部推荐她到部队学习雷达技术,一年只有一次探家的机会。
有人插话:“苏毛子在珍宝岛那块儿制造摩擦,玉兰去了前线。会不会出了什么事?”
“雷达兵的任务是侦查,不与敌人正面交锋,不会有事!”父亲是军人,肯定地说。
一会儿,田卫国急匆匆返回工区,对大家说:“组织上安排,调佳木斯工作,落户佳木斯。玉兰还说,今天车站就给我办手续。”大家都围了过来,问这问那。卫国接着说:“郑家屯武装部通知,三天之内安排妥当。”
李队长站起身,问道:“怎么说调就调?大家伙还真舍不得你啊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我也不想走。”
“玉兰说没有,为啥要落户佳木斯?”李队长问道。
“组织安排的。一半句说不清楚。”田卫国应付了一句。
赵义洲突然问:“卫国,工作调到佳木斯了,户口也迁走了。这房子怎么办?”
“听从组织安排呗。”田卫国喃喃说着,若有所思“问问谁要,卖了也行!”
“对呀,云峰不是急着买房子吗?”赵义洲眼前一亮。
“只要杨老弟不嫌弃。”田卫国看着父亲笑着说。
“落户佳木斯,你们一家人就团聚了,这是好事。”父亲走到炉筒边,也笑着说:“你家院子那么大,我怕可买不起啊。”
大家都笑起来,你一言我一语:“卫国爽快人,话好说!”
赵义洲一板正经,注视着田卫国,郑重地说:“你知道,云峰从河南来,现在还住在我那儿,自己没房子。既然你要搬走,商量一下,房子就给云峰吧。”
“嗯,这样,我现在就去武装部和车站,再打听一下,然后给你们回话。”
第二天晚上,田卫国来到赵义洲家,对老赵和父亲说:“决定要搬到佳木斯了。云峰若看上那房子,都好说!”
赵义洲想了一下,说:“云峰,卫国也知道你的情况,房子卖给别人也是卖,卖给你也不是外人,也算个纪念。卫国也不会要价太高。”
田卫国接着说:“我这一生,没把钱当回事。老赵,你知道我的个性?!”转身对父亲说:“兄弟,虽然咱们共事一年多了,其实咱俩也没唠家常。我知道你也是个实诚人,从河南到东北,很不容易。其实,我也是关内的,老家湖北罗田,民国初那会儿,爷爷就逃荒到这儿了,当时跟你一样,人生地不熟,受尽了苦头。”卫国心事重重,站起身来说:“跟你们说实话吧,玉兰在前线负伤了,现在佳木斯住院治疗,所以,组织上安排我们全家到佳木斯落户,方便我照顾她。”
“嫂子负伤了?”父亲问道。
“也不算啥大事。她在后方,营地设在小兴安岭的一个山包上。3月8号那天,玉兰检查线路,山上积雪突然崩塌,她的胳膊被砸伤了。不过,现在没事了。只有住院慢慢休养。”
“骨折没有,没事吧?”母亲端来两杯茶。
“据她说,积雪突然滑落,硬生生把她撞到了一棵树上,左臂粉碎性骨折,没有撞到头部是万幸了。从雪堆救出来时,已经昏迷了。部队特派专车把她送到佳木斯治疗。现在已经八天了,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,身边没有亲人不行。部队领导很重视,协调沈阳铁路局,安排我去陪护,”卫国接过茶杯,脸上露出一丝宽松,语气也缓和了一些“虎林那块儿,局势不稳,说打就打,所以,玉兰身体恢复后可能要立即归队。上面考虑的很周全,在佳木斯给我们分了两间房子,安排到虎林县林业局工作。这不,18号的火车票都定好了,三天之后我必须走。所以,这两天我得把这儿的一切安排妥当。”
父亲面带惭愧,说:“没有住处是大事。可你的房子……”
赵义洲明白父亲的心思,直截了当地说:“你什么也甭说。卫国和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论关系没的说。他既然今晚来找咱俩,说明他压根就没打算多向你要钱。因为他也知道你有困难。就是多要,你也拿不出来,”老赵喝口茶,慢条斯理:“47年,共产党进驻玻璃山,打土豪、分田地,大财主林璟文逃回公主岭,那房子就分给田大叔(卫国的父亲)了。66年大叔修二龙山水库,人也死在了水库上。老人家活着的时候,曾对房子进行过改修,花了30多元买了七根檩条。”老赵放下茶杯,看看卫国,“话说回来了,卫国,你比云峰条件好,云峰现在难处。”
“咱们都自己人,你说吧,我听你的!”卫国很干脆。
“不行的话,让云峰拿个200块钱?”赵义洲试探着问。
“200元都不少。那样吧,我再让20,180元。云峰,你看行不?”
“行行,不多不多。”父母二人都很高兴,也非常感激。但是,一年以来,一家人省吃俭用,积攒下来还不足150元。因此,两人有些犯愁。赵义洲看出了父母的难处:“云峰,还差钱,是不?”
父亲觉得很不好意思。赵义洲急了:“你倒是说呀。”
“还差40块呢。老赵,方便的话先借我40元。”赵义洲一听,二话没说,当即回屋拿出来40元,凑齐交给卫国,自己做中间人,帮着签了个协议。
父亲高兴,拿出一瓶汽油,递给老田:“你走了,我也没啥送你的,知道你爱抽烟,离不开打火机,这一瓶汽油就送给你吧。”
卫国也不客气,欣然收下。
赵义洲做事端正,对母亲说:“我那口子麦秸火脾气,忽冷忽热。你们就要搬走了,不要记仇啊!”
“看你说的,怎么会呢,都是我脾气不行。大哥你帮了我们这么多。俺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。”母亲认认真真地说着。
是的,在老赵家租房期间,母亲虽和他老婆争吵过一次,整体关系还算不错。毕竟住人家的房子,该矜持就得矜持,毕竟是人家的房子。
这一夜,父母高兴得一宿都没有合眼,憧憬着美好的未来。
卫国家的房子就在大坑的南面,离赵义洲家仅一塘之隔。
那宅子是旧社会老财的房子,毕竟几十年,外观看去很陈旧,但院子不小,有一个小型球场那么大,三间房子坐北朝南。院子大门朝东,南面还有个门,平时不怎么用。父母非常满足,这是用了大半年的工资才置买下来的,不容易。
买下了房子,田卫国用了半天时间就全搬完了。父母把房子的里里外外,打扫得干干净净。1969年3月17日一大早,我们开始搬家了。用床单包上简单的日用品,父亲背着包裹,母亲拿着盆碗,我跟在后边,搬进了属于自己的房子里。在东北,那时节仍然很冷,大塘冰冻三尺,从冰上通过只有150米,非常近。
将近中午,爷爷和奶奶,以及装卸队李队长闻讯赶来,奶奶看看这看看那,很是舒心。爷爷说:“还行。买一挂鞭炮啊”
“不放鞭炮,一样吉利”父亲双手举着我,笑着对爷爷说。
“今天农历正月二十九,建日。就是建立新生活的开始,好日子!”李队长有一肚子学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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